声明:本文为虚构小说故事,人物、情节均为艺术创作,与现实无关。
"陈志远,你的退伍申请我不会签!"营长拍着桌子吼道,茶杯里的水溅出来一大半。
"那我就一直申请,申请到批准为止。"老陈站得笔直,语气平静得可怕。
"25年了!你就因为提不了干,连这身军装都不要了?"营长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。
"不是我不要,是它从来没要过我。"老陈的眼睛直视前方,没有看营长。
话音刚落,办公室的座机突然响起,刺耳的铃声打破了僵持。
营长抓起电话,"喂,我是三营……什么?总部?是……是……我明白。"
他挂断电话,看向老陈的眼神里,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。
01
1999年12月,大雪纷飞。
18岁的陈志远站在村口,父亲陈建国把一个旧布包塞进他手里。
"儿啊,到了部队好好干,争取提个干,咱家祖上……"父亲说到一半,突然停住了,眼神闪躲,"总之,你要争气。"
陈志远不明白父亲欲言又止的意思,只是用力点头。
入伍第三天,新兵连进行档案登记。
指导员翻开陈志远的档案袋,眉头突然皱了一下,然后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某一页,在上面做了个红色标记。
"陈志远,你家是哪里的?"
"陕西关中,李家村。"
"嗯,档案收到了。下去吧。"
那个红色标记,陈志远当时没看清是什么。
新兵训练结束后,连队分配岗位。所有人都想去机关,去通信指挥中心,只有最苦最累的通信塔维修岗位没人愿意去。
"陈志远,你去维修班。"指导员宣布结果时,其他新兵都松了口气。
班长老马带他第一次爬塔。那是一座50米高的铁塔,矗立在戈壁滩上,寒风呼啸。
"怕不怕?"老马问。
陈志远看着脚下越来越远的地面,腿在发抖,"不怕。"
"怕才正常。但是小陈,这活儿虽然苦,立功机会多。干好了,提干快。"老马拍拍他的肩膀。
陈志远咬紧牙关,一步一步往上爬。风刮在脸上像刀割,手指冻得发紫,但他不敢停。
到了塔顶,整个营区尽收眼底。
"看,多美。"老马点上一根烟,"这塔就是咱们的阵地。守住它,就是守住千里之外的联络。"
陈志远记住了这句话。
第一年,陈志远学会了所有维修技能。
第二年,他能独立完成高难度的检修任务。
第三年春天,连队推荐士官提干名单。
陈志远的技术在全连最好,立过两次三等功,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入选。
名单公示前一天下午,连长把他叫到办公室。
"小陈,坐。"连长的表情有些不自然。
"连长,是提干的事吗?"陈志远眼里闪着期待的光。
"是……但是……"连长点上烟,深吸一口,"今年名额紧张,上面压下来的指标有限。你的情况,营里研究过了,下次一定优先考虑你。"
"为什么?"陈志远站起来,"我技术不行吗?还是立功不够?"
"不是这个原因,你……你的档案……算了,这次先让给别人,下次肯定是你。"连长把烟头按进烟灰缸。
第二天,名单公示。陈志远看着榜上的名字,有比他晚入伍的,有技术不如他的,甚至有刚立过处分的。
只是没有他。
战友小刘凑过来,小声说:"老陈,听说你档案有问题。"
"什么问题?"
"不知道,反正每次评选,领导都说你情况特殊。"
陈志远当晚翻遍了所有条令条例,没有找到任何关于"档案问题"影响提干的规定。
他去找连长,连长支支吾吾不肯明说。
他去找营长,营长叹气:"小陈,不是我们不想提你,是总部有规定,你的情况比较特殊。"
"什么规定?我要看文件。"
"没有明文,这是……历史遗留问题。你安心工作,总会有机会的。"
陈志远走出营部,站在铁塔下,仰头看着塔尖。
风吹过,铁塔发出嗡嗡的声音,像是在嘲笑。
02
第五年夏天,边境发生武装冲突。
前线通信线路在炮火中被炸断,陈志远带队冒着枪林弹雨抢修。
子弹从头顶飞过,他趴在地上接线头,手指被炸起的碎石划破,鲜血滴在线路上。
"老陈,撤!太危险了!"战友喊。
"再给我两分钟!"他咬着牙,终于把最后一根线接好。
线路恢复,前线指挥部和后方联络畅通,这场战斗取得了关键胜利。
陈志远立了三等功。
表彰大会上,团长亲自给他戴上奖章,"小陈同志,你是好样的!组织不会忘记你的贡献。"
那年的提干名单里,依然没有陈志远。
"为什么?"他冲进营长办公室,"我不够格吗?不够资格吗?到底要怎样才能提干?"
营长沉默了很久,"小陈,你坐下,我跟你说实话。你的档案上,有特殊标注。"
"什么标注?"
"你父亲……你家的历史成分问题。"营长压低声音,"虽然现在政策变了,但有些东西,还是会影响晋升。"
陈志远愣住了,"我父亲怎么了?"
"这个……你回去问你家里人吧。总之,暂时没办法。"
当晚,陈志远给家里打电话。父亲听到问题,沉默了足足三分钟。
"爸,到底怎么回事?"
电话那头传来父亲苍老的叹息,"儿啊,是爸对不起你。
咱家在土改那会儿,被划成了地主成分。虽然后来……算了,这辈子都改不了了。"
"可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!那是几十年前的事!"
"有些事,写在档案里,就一辈子跟着。儿啊,要不你就退伍回来吧。"
"不。"陈志远握紧电话,"我要申诉,这不公平。"
第六年,他向团政治部递交了申诉信。
石沉大海。
第八年,他再次申诉,这次写到了军区。
还是没有回音。
第十年,他找到了新来的政委。
"政委,我想看我的完整档案。"
"这个……需要申请。"
"我申请了三年,为什么不批?"
政委看着他,眼神里有同情,也有无奈,"小陈,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。你的情况,上面都知道。但是……"
"但是什么?"
"但是改变不了。你安心工作吧,至少工资、待遇都不会少你的。"
陈志远走出政工办公室,天空飘起了雪。
他想起十年前,父亲在村口的欲言又止。原来一切早就注定了。
第十二年的某个下午,陈志远在整理连队档案室时,偶然看到了自己的档案袋。
那个红色标签赫然在目:特殊情况,暂缓晋升。
他打开档案,里面有一页家庭情况登记表,父亲名字后面的成分栏里,写着两个刺眼的字:地主。
下面还有一行小字:此项内容影响政治审查,建议慎重考虑晋升事宜。
陈志远的手开始颤抖。
原来这就是真相。
不是他不够努力,不是他技术不行,不是他立功不够。
是这两个字,这一行小字,困住了他的人生。
他冲到政委办公室,把档案拍在桌上,"我要一个说法!我父亲那一代的事,为什么要算在我头上?"
政委看着档案,叹了口气,"小陈,冷静一点。这是历史遗留问题,不是你一个人的情况。"
"那为什么别人能提,我不能?为什么同样立功,我要被区别对待?"
"因为……"政委停顿了一下,"因为政策就是这样。我理解你的心情,但我也没办法。"
"我要继续申诉。"
"你申诉了多少次了?有用吗?"政委的语气有些严厉,"小陈,你已经是上士了,工资待遇都不错,安心工作不好吗?非要在这件事上较劲?"
"这不是较劲,这是我的人生!"
陈志远摔门而出。
那天晚上,他爬上铁塔,坐在40米高的平台上,看着满天星星。
风很大,吹得铁塔摇晃。
他想,也许该放弃了。
03
第二十年,陈志远已经是四级军士长。
连队里比他晚入伍的,有的已经是连长,有的是营长。
他还是维修班长。
那年春节,他回家探亲。父亲已经70多岁,头发全白了。
"儿啊,这些年苦了你。"父亲握着他的手,眼眶发红。
"不苦。"陈志远挤出笑容。
"都是爸害了你。如果不是咱家那个成分,你早该……"
"爸,别说了。"
父亲叹气,"我去村委会问过好多次,能不能改档案。
他们说,土改时的定性已经写进档案了,改不了。儿啊,要不你就退伍吧,回家找个工作,爸给你张罗个媳妇……"
"我再干几年。"陈志远说,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坚持。
第二十三年夏天,边境地区连降暴雨。
一座重要的通信塔遭遇雷击,塔身被烧黑,信号完全中断。
"这个天气太危险,等雨停再修。"连长说。
"前线正在演习,不能断联络。我去。"陈志远背起工具包。
年轻的战士小王跟着他,"班长,我陪你。"
小王22岁,大学生士兵,入伍才三年。
两人冒雨爬塔。塔身湿滑,每一步都很艰难。
爬到40米高度时,小王脚下一滑,整个人悬在了半空。
"班长!救我!"小王的安全绳突然断裂,他只能用双手死死抓住钢架。
陈志远没有犹豫,解开自己的安全绳,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向小王爬去。
雨水打在脸上,风吹得铁塔剧烈摇晃。
一步,两步,三步。
他抓住小王的手臂,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拉了上来。
小王得救了,陈志远的手掌被钢架割破,鲜血和雨水混在一起。
这次抢修,陈志远又立了功。
小王写了一封感谢信给团部,详细描述了陈志远的英勇行为。
团长亲自接见了他们,"陈志远同志,你是老兵的楷模。小王,你要向陈班长学习。"
半年后,提干名单公示。
小王,破格提拔为少尉。
陈志远,依然是四级军士长。
公示那天,小王来找陈志远,眼睛红红的。
"班长,对不起。"
"恭喜你,少尉同志。"陈志远笑着说,笑容很苦。
"班长,我不该……"
"你没错。该提的人就该提。"陈志远拍拍他的肩膀,"好好干,别辜负这身军装。"
小王走后,陈志远坐在床上,呆呆地看着天花板。
25年。
他用了25年,从18岁到43岁。
从新兵到军士长。
从黑发到白发。
立了七次功,从来没有违纪,技术全团第一。
可他还是那个因为"成分"问题被挡在晋升门外的陈志远。
那天晚上,他最后一次爬上那座维修了25年的铁塔。
塔顶的风很大,吹得他军装猎猎作响。
他坐在平台上,看着脚下的营区,灯火通明。
那里有他的青春,他的梦想,还有他回不去的25年。
天亮时,他从塔上下来,做了一个决定。
04
2024年3月15日,陈志远在连队电脑上打出了一份退伍申请。
申请书很简短:
本人陈志远,服役25年,现申请退出现役。申请理由:个人原因。
他没有写那些委屈,没有写那些不公平,只是简简单单几行字。
打印出来后,他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。
25年,就这样结束了。
他签上名字,日期,按上手印。
交给连长时,连长愣住了。
"老陈,你……你认真的?"连长看着申请书,声音都在颤抖。
"认真的。"
"为什么?是不是哪里对你不公平?你跟我说,我帮你反映。"
"连长,不用了。"陈志远摇头,"25年够了,我想回家了。"
连长沉默了很久,"我……我去请示营长。"
半小时后,营长办公室。
"陈志远,你的退伍申请我不会签!"营长拍着桌子吼道,茶杯里的水溅出来一大半。
"那我就一直申请,申请到批准为止。"老陈站得笔直,语气平静得可怕。
"25年了!你就因为提不了干,连这身军装都不要了?"营长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。
"不是我不要,是它从来没要过我。"老陈的眼睛直视前方,没有看营长。
营长被这句话噎住了。
他知道陈志远的遭遇,也知道那个档案的问题。但作为营长,他无能为力。
"老陈,你冷静一下。维修班离不开你,连队离不开你。你走了,那些塔谁来修?"
"25年前没有我,那些塔也在正常运转。"
"可是……"
话音刚落,办公室的座机突然响起,刺耳的铃声打破了僵持。
营长抓起电话,"喂,我是三营……什么?总部?是……是……我明白。"
他挂断电话,看向老陈的眼神里,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。
"老陈,总部司令部来电,让你今晚八点到总部报到。"
"总部?为什么?"陈志远愣住了。
"不知道,但是……是司令员亲自点名要见你。"营长的声音有些发颤,"马上安排车送你过去。"
陈志远走出营部,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。
25年了,总部从来没有人管过他的事。
为什么偏偏在他递交退伍申请的当天,司令员要见他?
晚上七点半,军车开出营区。
陈志远坐在后座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。
他在这片土地上待了25年,熟悉每一条路,每一座塔。
现在,他要去见一个从未谋面的司令员。
车子开了两个小时,到达总部大院。
门卫核对证件后放行,车子直接开到司令部办公大楼。
"陈志远同志,司令员在三楼等你。"一个参谋军官带着他上楼。
电梯里,陈志远的心跳得很快。
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
三楼,走廊尽头的办公室,门上挂着"司令员"的牌子。
参谋敲门,"报告,陈志远到。"
"进来。"里面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。
陈志远推门而入。
办公室很大,一位头发花白的将军坐在办公桌后,桌上堆满了文件。
将军抬起头,看着陈志远,眼神复杂。
"陈志远,25年了,辛苦你了。"将军站起来,走到他面前,伸出手。
陈志远愣了一下,立正敬礼,"报告司令员,我……"
"别报告了,坐下说话。"将军指了指沙发。
两人坐下后,将军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牛皮纸袋。
"小陈,不,应该叫老陈了。你的退伍申请,我看到了。"
"司令员,我……"
陈志远低下头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"这是当年应该给你的东西,但它被压了整整15年。"将军把牛皮纸袋递给他,"你看完再决定去留。"
陈志远接过纸袋,手在颤抖。
他打开封口,抽出里面的文件。
第一页,是一份地方政府的红头文件。
陈志远的眼睛盯着文件,一行一行往下看。
落款日期:2010年3月20日。
15年前。
陈志远的手开始剧烈颤抖。
这份文件,在团政治部的某个抽屉里,压了整整15年。
15年。
2010年到2025年。
可这份文件,就这样被人遗忘,被人忽略,被人压在了抽屉的最底层。
"怎么会……怎么可能……"陈志远的声音在颤抖。
司令员叹了口气,"老陈,这次你递交退伍申请后,我让人彻查你的档案,才发现了这份'失踪'的文件。
当年签收的那个政治处主任,2011年就调走了,之后的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份文件。"
"不可能……这不可能……"陈志远喃喃自语。
"老陈,这是组织的失误,是我们对不起你。"司令员的声音有些沉重。
陈志远的眼睛通红,他死死攥着那份文件。
文件从指尖滑落,散了一地,白色的纸张铺满了地板。
他瘫坐在沙发上,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。
双手捂住脸,肩膀剧烈颤抖。
司令员站起来,想去扶他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陈志远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,嘶哑而绝望:"25年……我的25年……"
05
沉默持续了很久。
办公室里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,一下,一下,像是在敲击着陈志远的心。
司令员走到窗边,背对着陈志远,声音低沉:"2010年,你父亲所在的县进行了历史问题复查,纠正了一批土改时期的错误定性。
你父亲的平反文件,由县民政局发往省民政厅,再转到军区政治部,最后到你所在的团。"
他转过身,"按照流程,这份文件应该立即更新你的档案,解除所有限制。可是……"
"可是它被压在了抽屉里。"陈志远接过话,声音空洞。
"当年的政治处主任叫李国强,2011年5月调到军区任职,走得很急。
他的继任者整理办公室时,把那个抽屉锁上了,说是前任的资料,不便翻看。"
司令员拿起桌上的另一份调查报告,"这个抽屉,一锁就是15年。
直到这次我下令彻查,才撬开了锁,发现了这份文件。"
陈志远从地上捡起那些散落的纸张,一张一张抚平,重新放进牛皮纸袋。
"李国强呢?现在在哪?"他问。
"2018年因病去世了。"司令员说,"临死前,他都不知道自己犯了这个错误。"
陈志远苦笑,"所以,没有人需要负责?"
"不,我们会处理相关责任人。"司令员走回办公桌,"但老陈,这改变不了你失去的25年。"
房间再次陷入沉默。
过了很久,陈志远开口:"司令员,如果2010年我收到了这份文件,会怎么样?"
司令员拿起另一份文件,"我让人事部门做过评估。
按照你当时的资历和表现,2011年你会被提拔为少尉。
2014年晋升中尉。2017年晋升上尉,担任连长。
2020年晋升少校,现在应该是营级干部,正在准备晋升中校。"
每一个年份,每一个军衔,都像刀子一样扎进陈志远的心。
"可我现在是四级军士长。"他的声音很轻。
"所以,组织决定对你进行补偿。"
司令员打开桌上的文件夹,"第一,立即破格提拔你为正营级,授予少校军衔。
第二,补发2010年到现在的工资差额,大约是85万。
第三,追授荣誉,在你的档案里记录这次特殊情况。
第四,你可以选择留队或者退伍,如果留队,可以选择任何适合的岗位。"
陈志远听着这些话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"司令员
我能问一个问题吗?"他突然开口。
"你说。"
"如果我不递交退伍申请,这份文件是不是永远不会被发现?"
司令员沉默了。
这个沉默,就是答案。
陈志远站起来,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的营区。夜色中,远处的通信塔闪烁着红色的信号灯,一明一灭。
"司令员,我能回去考虑几天吗?"
"当然可以。"司令员走过来,拍了拍他的肩膀,"老陈,不管你做什么决定,组织都会尊重。这些年,是我们对不起你。"
陈志远敬了个军礼,转身离开了办公室。
走廊里很安静,他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。
电梯下行时,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——43岁,两鬓斑白,眼角有深深的皱纹。
18岁入伍时的那个少年,早已不在了。
06
回到连队已经是凌晨一点。
营区里一片寂静,只有哨兵站岗的身影。
陈志远没有回宿舍,而是直接走向那座他维修了25年的通信塔。
塔下的门锁已经生锈,他摸出钥匙打开,开始往上爬。
一级一级,每一步都很熟悉。
这座塔50米高,有237级台阶,他闭着眼睛都能爬上去。
25年,他爬过这座塔无数次。
春天的沙尘暴,夏天的雷雨,秋天的大风,冬天的冰雪,他都爬过。
爬到塔顶时,东方已经泛白。
他坐在平台上,看着远处的地平线慢慢亮起来。
太阳升起来了,金色的光芒洒在戈壁滩上,洒在营区里,洒在他的身上。
又是新的一天。
可对他来说,这一天和过去的9125天有什么不同吗?
手机突然震动,是父亲打来的电话。
"儿啊,怎么这个点给爸打电话?出什么事了?"父亲的声音很急。
陈志远这才意识到,昨晚离开司令部后,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,但什么都没说,就挂断了。
"爸,没事。我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。"他深吸一口气,"你的平反文件,15年前就到了。"
电话那头沉默了。
"什么……什么意思?"父亲的声音在颤抖。
"2010年,县里就给你平反了。文件发到了我们团,但是被压在抽屉里,整整15年。"
陈志远的声音很平静,平静得可怕,"如果我收到了那份文件,我现在应该是营长了。"
"天杀的!"父亲突然爆发,"天杀的!为什么?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儿子?"
"爸,别激动。"
"我怎么能不激动?你的25年!你的青春!都被他们毁了!"父亲在电话里哭了,"都是爸的错,都是爸害了你!"
"不是你的错。"陈志远看着初升的太阳,"爸,不是你的错。"
父子俩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。
最后,父亲哽咽着说:"儿啊,退伍吧,回家吧。咱不干了。"
"嗯,我知道了。"陈志远挂断电话。
他在塔顶坐了一整天。
太阳从东边升起,到西边落下。
他看着营区里的士兵们出操,训练,吃饭,休息。
这样的日子,他过了25年。
傍晚时分,小王爬上了塔。
"班长,您一天没吃饭了,大家都很担心。"小王递给他一个馒头和一瓶水。
陈志远接过来,咬了一口,很干,很硬,和25年前第一次吃的一模一样。
"小王,你知道吗?我本来也能像你一样当军官的。"他突然说。
"班长,我听说了。"小王坐在他旁边,"营长开会时说了,您的平反文件……"
"15年。"陈志远打断他,"它在抽屉里躺了15年。"
小王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是陪着他坐着。
"班长,您会留下吗?"过了很久,小王问。
陈志远没有回答。
第二天,他去了团史馆。
那里陈列着团队成立以来的所有荣誉和历史。
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,在立功士兵的名单上,一共七次。
还有一张照片,是他在风暴中抢修线路的场景,被评为"优秀共产党员"。
可翻遍整个团史馆,没有一个地方提到,这个立了七次功的士兵,因为一份被压在抽屉里的文件,失去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。
第三天上午,陈志远来到营区后面的烈士陵园。
这里埋葬着历年来牺牲的战友,一共27位。
他在一座墓碑前停下,那是老马,他的第一任班长。
老马2005年在一次高空作业中摔下来,当场牺牲,那年37岁。
"老马,我要走了。"陈志远蹲下来,轻声说,"对不起,我没能坚持下去。"
风吹过,松树发出沙沙的声音,像是在回应。
中午,他回到宿舍,洗了个澡,换上干净的军装。
然后,他来到了司令部。
07
司令员办公室里,还是三天前的场景。
只是这次,陈志远的眼神不再迷茫。
"司令员,我的决定是……"他站得笔直,声音坚定,"我接受组织的补偿,但我坚持退伍。"
司令员愣了一下,"老陈,你确定?"
"确定。"陈志远点头,"25年,我已经完成了一个军人的使命。剩下的路,我想为自己活一次。"
"可是,你马上就是少校了,还可以继续晋升,前途一片光明。"
"司令员,您知道吗?"陈志远突然笑了,笑得很苦,"这25年,我每天晚上都在想,如果我再努力一点,再立一次功,是不是就能提干了?
我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,觉得是自己不够好。"
他顿了顿,"直到三天前,我才知道,原来不是我的问题。可这个真相,来得太晚了。"
司令员沉默了。
"司令员,那份文件如果早15年给我,我会感激组织,会更加努力工作,会把一生都献给部队。"
陈志远的声音有些哽咽,"可现在,我43岁了,父母都70多岁了,我连个家都没有成。
这15年,是我人生最好的15年,是可以娶妻生子、建功立业的15年。"
"可它们没了,被一个抽屉,被一个疏忽,被一次遗忘,全部抹掉了。"
司令员站起来,走到他面前,郑重地敬了个军礼。
"陈志远同志,是组织对不起你。无论你做什么决定,我都代表组织向你道歉。"
陈志远回了个军礼,眼眶发红。
"司令员,我不怪任何人。我只是累了,想回家了。"
司令员拿出一份文件,"这是你的晋升命令和补偿决定。从今天起,你是少校军衔。退伍后,这些待遇都会如数发放。"
陈志远接过文件,手指抚过那个鲜红的公章。
少校。
他等了25年的军衔。
可现在拿到手,却觉得讽刺。
"还有一件事。"司令员从抽屉里拿出一枚勋章,"这是军区特批的,表彰你25年如一日坚守岗位的特殊贡献勋章。虽然它弥补不了什么,但至少,这是组织的一份心意。"
陈志远接过勋章,沉甸甸的。
上面刻着:坚守25载,无悔军旅。
"谢谢司令员。"他的声音很轻。
走出司令部大楼时,太阳正好。
陈志远站在门口,深吸了一口气。
25年的军旅生涯,就这样结束了。
他抬头看了看天空,很蓝,很高。
08
退伍的日子定在一个月后。
这一个月,陈志远要完成所有的交接工作。
他把自己25年积累的维修经验,全部整理成册,交给了小王。
"班长,这些资料太宝贵了。"小王翻着那本厚厚的笔记,眼眶发红。
"好好学,以后这个班就交给你了。"陈志远拍拍他的肩膀。
"班长,您真的要走吗?"
"真的要走了。"
"可是……可是您现在是少校了,留下来多好。"
陈志远摇摇头,"小王,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,追不回来了。"
他带着小王,最后一次检修那座50米高的通信塔。
爬塔的时候,小王问:"班长,您恨吗?"
陈志远停下脚步,看着脚下的营区。
"恨啊,怎么能不恨呢?"他笑了笑,"但恨有什么用?能让我变年轻吗?能让我的25年重来吗?"
"那班长您……"
"我只是遗憾。"陈志远继续往上爬,"遗憾那份文件为什么不能早点送到我手上,遗憾我的人生被一个抽屉困住了,遗憾我用25年证明了自己,却换来一句'对不起'。"
到了塔顶,他摸着那些熟悉的钢架。
每一根钢架,他都检修过无数次。
每一颗螺丝,他都拧紧过。
这座塔,承载着他的青春,他的汗水,他的梦想。
"小王,记住了,通信塔是军队的生命线,不能有一丝马虎。"他认真地说。
"是,班长!"小王立正。
下塔的时候,陈志远回头看了一眼塔顶。
再见了,我的塔。
再见了,我的25年。
退伍前一天,连队为他举行了欢送仪式。
全连官兵列队,营长亲自主持。
"陈志远同志,25年来,你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坚守,什么叫奉献。
虽然你要离开了,但你的精神永远留在连队。"营长说着,声音有些哽咽。
战友们一个个上来和他拥抱。
"老陈,保重。"
"班长,常回来看看。"
"陈班长,我们会想您的。"
小王哭得最凶,抱着他不肯撒手。
"班长,对不起,都是因为我……如果不是我被提干,您也不会……"
"傻孩子,不怪你。"陈志远拍拍他的背,"好好干,别辜负这身军装。"
仪式结束后,陈志远一个人来到荣誉室。
墙上挂着他的七枚奖章,还有那些立功证书。
他把那枚特殊贡献勋章挂在最中间,然后敬了最后一个军礼。
晚上,他收拾行李。
25年的东西,其实不多。
几套军装,一些书,还有那本维修笔记。
最后,他拿出那个牛皮纸袋,里面是那份迟到了15年的平反文件。
他把文件放进行李箱最底层。
不是要忘记,而是不想再看到。
09
2024年4月15日,陈志远正式退伍。
军车送他到火车站。
营长、连长、指导员都来送他。
"老陈,到了家给我们打个电话。"营长握着他的手,眼眶发红。
"会的。"陈志远点头。
"有什么困难就说,组织会帮你解决。"
"谢谢营长。"
火车开动了,他坐在窗边,看着车站上那些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远。
车窗外,戈壁滩飞速倒退。
那些通信塔,一座接一座从视线中消失。
他在这片土地上待了25年,现在要离开了。
火车上,邻座是一个年轻的大学生,正在玩手机。
"叔叔,您是军人吗?"小伙子看到他的少校军衔问。
"退伍了。"陈志远笑了笑。
"当了多少年兵?"
"25年。"
"哇,那您肯定立过很多功吧?"
"还行,七次三等功。"
"那您为什么要退伍?应该可以继续升职吧?"
陈志远看着窗外,沉默了一会儿,"因为有些事,错过了就是错过了。"
小伙子不太理解,但也没再多问。
火车行驶了一天一夜,到达陕西。
陈志远下车时,看到了等在站台上的父母。
父亲头发全白了,母亲佝偻着背。
"儿啊!"母亲看到他,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。
"妈,我回来了。"陈志远抱住母亲,眼眶也红了。
父亲走过来,看着他肩膀上的少校军衔,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。
"爸,我们回家。"陈志远搀着父母往外走。
村子还是25年前的样子,只是多了很多新房子。
家里的老院子已经破败了,墙上的标语都褪色了。
母亲做了一桌子菜,都是他爱吃的。
"儿啊,这些年苦了你。"母亲不停地给他夹菜。
"不苦。"陈志远说,但眼泪还是掉了下来。
父亲坐在旁边,一直不说话,只是不停地抽烟。
吃完饭,父子俩坐在院子里。
"爸,别抽了,对身体不好。"陈志远说。
"儿啊,都是爸害了你。"父亲突然开口,声音沙哑,"如果不是咱家那个成分,你现在……"
"爸,不怪你。"陈志远打断他,"真的不怪你。"
"可你的25年……"
"已经过去了。"陈志远看着院子里的老槐树,"爸,我们往前看吧。"
父亲抹了抹眼泪,"好,往前看。"
夜深了,陈志远躺在自己的床上。
这张床,他已经25年没睡过了。
窗外很安静,没有铁塔,没有风声,没有战友的鼾声。
他拿出手机,翻看着战友发来的消息。
小王:"班长,我今天又爬了那座塔,想您了。"
连长:"老陈,适应了吗?有困难说话。"
营长:"志远,保重身体,有空回来看看。"
他一条条回复,然后关掉手机。
闭上眼睛,脑海里浮现的,还是那座50米高的铁塔。
10
退伍后的第三个月,陈志远用补偿的钱在县城买了房子。
又在当地的通信公司找了份工作,还是维修通信设备。
"陈师傅,您这技术真是没得说。"公司的老板很满意,"在部队肯定干得很好吧?"
"还行。"陈志远笑了笑,没有多说。
工作之余,他会去爬山,去看书,去做那些25年来想做却没时间做的事。
父母看着他,心疼又欣慰。
"儿啊,要不我们给你找个对象吧?"母亲说。
"不急,让我缓缓。"
"你都43了,还缓什么缓?"
陈志远笑了,"妈,会有的,都会有的。"
半年后的一天,他接到了小王的电话。
"班长!我也提交退伍申请了!"小王在电话里说。
"为什么?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?"陈志远很惊讶。
"我想明白了,班长。"小王的声音很坚定,"您用25年告诉我,有些东西比晋升更重要。我想趁年轻,去做自己想做的事。"
陈志远沉默了一会儿,"小王,你真的想好了?"
"想好了。"
"那就去做吧。人生很短,别留遗憾。"
挂断电话,陈志远站在窗边,看着远处的城市。
那里没有铁塔,但有万家灯火。
他想起司令员说过的话:"老陈,你用25年证明了什么叫坚守。"
可他现在明白了,坚守固然可贵,但不该用一生去等待一个本该属于自己的公平。
手机又响了,是一个陌生号码。
"您好,请问是陈志远陈师傅吗?"
"是我。"
"我是省军区政治部的,关于您的案例,我们做了深入调查。目前已经发现三起类似的档案遗失事件,我们想邀请您参加一个座谈会,帮助我们完善档案管理制度……"
陈志远听着,心里五味杂陈。
原来,他不是个例。
原来,还有其他人经历着同样的遭遇。
"我参加。"他说。
如果他的经历能让制度变得更完善,能让后来的士兵不再经历同样的事,那这25年,或许还有一点意义。
一年后,陈志远结婚了。
妻子是县医院的护士,温柔善良。
婚礼那天,战友们都来了。
小王已经退伍,在深圳开了一家科技公司。
连长晋升为营长。
营长调到了军区。
"老陈,恭喜你!"大家举杯祝贺。
"谢谢。"陈志远笑得很开心,是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笑容。
晚上,妻子问他:"你后悔吗?如果当初留在部队……"
"不后悔。"陈志远握住她的手,"那25年,我已经尽力了。现在,我想好好生活。"
又过了一年,他们的儿子出生了。
陈志远给儿子取名:陈新远。
"希望他的人生,不要像爸爸一样,被任何东西困住。"他抱着儿子,轻声说。
2027年春天,陈志远接到军区的邀请,参加档案管理制度改革的成果汇报会。
会上,军区领导宣布了一系列改革措施:
建立电子档案系统,杜绝文件遗失。
设立档案专员,定期核查重要文件。
建立申诉快速通道,保障官兵权益。
"这些改革,很大程度上是基于陈志远同志的案例。"领导说,"他用25年的遭遇,为我们敲响了警钟。"
台下响起掌声。
陈志远坐在观众席上,看着台上那些年轻的军官,他们眼里有光,有梦想。
希望他们不要再经历他经历过的一切。
会后,一个年轻的军官找到他。
"陈前辈,我想问您一个问题。"
"你说。"
"如果时光倒流,您还会选择当兵吗?"
陈志远想了想,笑了。
"会。"他说,"尽管那25年很苦,尽管我错过了很多,但我不后悔穿上那身军装。我后悔的,是那份文件迟到了15年。"
"我明白了。"年轻军官敬了个礼。
陈志远回了个礼,转身离开。
走出会场,外面阳光正好。
他掏出手机,给父亲打了个电话。
"爸,我在省城,晚上回去吃饭。"
"好好好,爸给你做红烧肉。"
"嗯,对了爸,我给您和妈报了个体检套餐,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。"
"花那个钱干啥……"
"爸,听我的。"陈志远的声音很温柔,"以后我有的是时间陪你们。"
挂断电话,他站在街头,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。
人生很长,也很短。
25年,可以困住一个人的梦想。
但也困不住一个人对未来的希望。
他抬头看天,很蓝,很高。
就像25年前,第一次爬上铁塔时看到的天空。
只是那时他还年轻,以为坚持就会有回报。
现在他知道了,有些坚持会有回报,有些坚持只是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答案。
但无论如何,人生还要继续。
阳光下,陈志远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他迈开步子,往前走去。
身后,是那段被困住的25年。
前方,是真正属于他的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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